記者去采訪,左鄰右舍聞訊趕來,紛紛為陳義清叫屈。
賣豆腐回來,陳義清就跟妻子一起串珠子,增補一些家用。
天臺縣平橋鎮賣豆腐老漢陳義清,平日走街串巷賣豆腐,處處與人為善,從不爭執。但去年年底做好事引發的一起交通事故,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,他被索賠22萬元,最終賠償了6萬元。
4月20日,陳義清被天臺縣人民法院一審以交通肇事罪判處緩刑。此案在當地引起了巨大反響,老百姓議論紛紛。群眾不解,做好事也犯法,難道社會道德與國家法律是相違背的嗎?
這是怎樣的一起交通事故?為何在當地引起如此大的社會反響?記者近日走近賣豆腐老漢陳義清,聽其講述了事情的來龍去脈。
案情回顧:一時好意惹上禍
陳義清是天臺縣平橋鎮大蓬山頭村人。10年前,他在平橋鎮下街村買了一間老房子。從此,以賣豆腐為生。
2010年12月9日15時半左右,陳義清賣完豆腐,騎著電動三輪車回家。路上,被農婦姚東菜、龐央月攔住。她們兩人五六十歲。
“我的車不能坐?!标惲x清不認識她們,加上三輪車很窄小,也不適合坐人,不同意她們坐。
“你賣豆腐的,鄉里鄉親,誰不認識你?搭一下車怎么了?”見陳義清騎著三輪走了,姚東菜和龐央月又追上去,不讓他走。
老實的陳義清沒辦法,只好讓她們坐上車。坐上車后,姚東菜拿出手機打電話。車子只開出幾十米,她就向后一翻,一下子摔在地上?!鞍⊙侥锇??!彼辛艘宦?。陳義清慌張得手足無措。
這一切都被平橋鎮三吳村黨支部書記吳方河看在眼里。他當時正好站在路邊的廠門口,看到姚東菜摔在地上,馬上跑過去。姚東菜摔得不輕,他趕緊撥打了110。
“人摔得挺嚴重的,我們應該怎么辦?”吳方河問110。
對方告訴他,應該盡快送醫院搶救。
有了這條指示,吳方河和陳義清、龐央月一起把姚東菜抬上三輪車,送往平橋鎮醫院。陳義清給姚東菜辦了相關手續。隨后,天臺縣人民醫院的救護車到達,陳義清又一起將姚冬菜抬上救護車,這才返回家中。
一夜未睡。第二天一早,陳義清打電話去了解姚東菜的病情,得到的答案大出他的意外——姚東菜在昨晚死了。水泥路,車高不到一米,速度也不快,姚東菜怎么一下子就摔死了呢?她是不是患有重???陳義清心中有許多疑問,但直至案子結束,他都不清楚姚東菜為何就這樣死了。
姚東菜死后,其家屬隨即向公安機關報案。2010年12月10日下午,陳義清被傳喚到天臺縣公安局接受訊問。經天臺縣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隊責任認定,“陳義清未取得機動車駕駛證,駕駛制動不良的貨運三輪機動車違規搭載人員,在造成事故后未保護現場,及時報警,應負此次事故的全部責任?!?/P>
死者家屬:開口索賠20萬元
2010年12月11日,陳義清被刑事拘留。妻子何愛花急得不知如何是好。親友、好心的鄉親幫她去公安局說情,無果。他們向姚東菜家屬求情,希望不要為難陳義清,但對方提出巨額索賠。
陳義清好心載人被抓的故事迅速在當地傳開。大蓬山頭村兩委、下街村兩委都很關注事情的進展。為了能盡快“救”出陳義清,兩個村兩委以陳義清的名義把姚東菜家屬約到平橋鎮綜治辦調解。他們希望姚東菜所在村兩委也能出面一起協調,但該村兩委一聽說是這樣的事情,一個人也沒來。
在調解過程中,姚東菜家屬提出索賠20萬元,也有親戚提出索賠22萬元。在場旁聽的當地群眾認為,陳義清是遠近知名的老實人,吃了“啞巴虧”,非常同情他。聽到這么高的索賠額,大家一邊倒地幫陳義清說話。
丁苗鳳是平橋鎮平鎮街村婦女主任,也是個熱心人。雙方協調時,她也在場?;貞浧甬敃r情景,她仍然很激動:“老陳家里一貧如洗,又是做好事,提出這么高索賠額,簡直是敲竹杠?!?/P>
當天協調不下,雙方不歡而散。
鎮上居民:自發籌款“贖”好人
聽說死者家屬索賠數十萬元,陳義清在拘留所里耐不住了。他趕緊和妻子何愛花聯系:“家里總共沒幾千元積蓄,如果索賠超過1萬元,千萬不要答應。坐十年八年牢,我認了?!?/P>
下街村女村委余鳳鳴很了解陳義清家里的情況?!八F在住的老房子就是我賣給他的。事后才知道,他買房的錢還是高利息借來的?!庇帏P鳴說,陳義清平時為人忠厚老實,住到下街村后,從沒跟人發生過口角,在外賣豆腐,只會給人多稱點,從不缺斤少兩。聽說陳義清被抓的經過,她第一時間拿來5000元錢,送到何愛花手里。
聽說陳義清被抓了,他的12個堂兄弟聚集起來,約定不管有錢沒錢,每人都得拿出2000元錢幫助陳義清。堂弟陳和松說:“義清是個與人無爭的老實人,碰到這種事情,我們不管,誰管?”
何愛花已經六神無主,平鎮街村婦女主任丁苗鳳熱情幫忙籌款救人。她說自己當了18年婦女主任,也沒碰到這樣的事:“老陳是做好事才被抓的,我們應該幫助他,不能讓他心寒?!苯浰甲?,平橋鎮上的群眾紛紛資助,三千五千,一百兩百,不幾日,便籌集到了2萬多元。
平橋鎮老人協會秘書長梅吉元聽說陳義清的遭遇后,也自愿加入到籌款隊伍中,忙活起來。在他的發動下,8名老人湊了1.2萬元錢交到丁苗鳳手里。
豆腐漢老陳連日不來賣豆腐了,很讓經常買他豆腐的群眾惦念。許多村子的村民或托人問信,或親自到鎮上詢問,賣豆腐的老陳最近怎么都沒來賣豆腐了?鎮上的群眾告訴他們,老陳被抓了。聽了老陳的事情后,他們無不噓唏。更有心者,來到陳義清家里,安慰他家人,或者留下一些錢,希望能幫助老陳一家渡過難關。
愛心匯聚。不到一周時間,7萬多元愛心款集中到何愛花手中。
與此同時,天臺縣公安局交通警察大隊通知何愛花,死者家屬索賠6萬元,愿意調解。2010年12月21日,在交警調解下,雙方達成協議:陳義清一次性全部賠償6萬元,死者家屬收錢后,自動放棄復議和訴訟。
第二天,何愛花又交了1萬元保證金,陳義清獲準取保候審。
天臺法院:情有可原判緩刑
一波剛平,一波又起。剛剛從事件中平息下來的陳義清,以為終于解脫了。但是,3月18日的法院傳票,再次打破了他平靜的生活。
3月上旬,天臺縣人民檢察院指控陳義清犯交通肇事罪,向天臺縣人民法院提起公訴。
法律無情人有情。事發時的目擊證
人吳方河自陳義清被拘留那天起,就多次到交警部門反映情況。案子到法院后,他又多次向法院反映情況?!拔腋详悘那安徽J識。但不管到哪里,我都要為他作證。他是在做好事,沒有錯?!眳欠胶赢斄?6年村支書,他說如果因為這件事,讓陳義清坐牢,真是“罪過”。
天臺縣人民法院在3月31日和4月20日兩次公開開庭審理了此案。為確保量刑公正,天臺法院專門召開了審委會討論此案。
綜合此案的全部事實,天臺法院于4月20日對此案作出一審判決。天臺法院認為,陳義清違反道路交通安全法的有關規定,無證駕駛制動不符合規定的機動車,違規搭載人員,造成一人死亡的重大交通事故,且負事故的全部責任,其行為已構成交通肇事罪。公訴機關指控陳義清的罪名成立。本案系好意同乘而發生事故,在案發后陳義清已賠償死者家屬經濟損失,取得諒解,且歸案后認罪態度較好,故可酌情從輕處罰。根據陳義清的犯罪情節及悔罪表現,對其適用緩刑確實不致再危害社會,依法可對其宣告緩刑。遂判決陳義清犯交通肇事罪,判處有期徒刑一年六個月,緩刑二年。
天臺法院刑事審判庭庭長徐慧芬是此案審判長。她認為,從客觀上講,陳義清是為了做好事,助人為樂;從法律的角度看,他無證駕駛機動車,違規搭載人員,造成一人死亡,且負事故的全部責任,觸犯了交通肇事罪,應當判處3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。
“判陳義清緩刑,是從法與情兩方面考慮的結果?!毙旎鄯艺f。
豆腐老漢:
難以理解心猶驚
好意讓他人搭車,結果賠錢又判刑,出了事故去救人,沒有保護好現場,又差點犯了交通肇事逃逸罪?!拔也恢牢义e在了哪里?!标惲x清想不通,很苦惱。雖然判決下來已經半個月了,但他仍心有余悸,惶惶恐恐?!耙院笈c我不相干的事情都不能碰,離得越遠越好?!?/P>
陳義清一生勤苦,經過這件事后,幾乎一夜白發,蒼老了很多,49歲的人,看起來像60多歲。他有著坎坷的身世:16歲喪母,18歲喪父,下面還有兩個弟弟。他勤勤懇懇把兩個弟弟養大成人。晚來娶妻,生活雖然只夠溫飽,但還算幸福。每天凌晨1時起來磨豆腐,6時左右,載著熱乎乎的豆腐去叫賣。一天下來,賣得好能掙四五十元,差一點能掙二十來元。
從看守所放出來后,老陳一度心如死灰,無心賣豆腐?!斑@么大一筆錢,我可怎么還啊?!彼洺_@樣自言自語。妻子何愛花看著丈夫整天眉頭不展,很是心疼?!袄详悘膩砼c人無冤無仇,哪里經受過這種打擊啊?!?/P>
左鄰右舍都來勸慰他放寬心?!捌桨彩歉?,別想太多?!毕陆执宕逦帏P鳴勸他別給自己壓力,“大家都是自愿幫助你的,不要你還?!贝蠹一I錢“救”他的時候,沒一個人要求寫欠條。但老陳自己心里有數,他和妻子把幫助他的人名字、數額都寫在一個本子上。他說:“我現在身無分文,報答不了你們,但我一定要記下來,希望有一天能還上?!?/P>
如今,老陳重新振作起來,重操舊業賣豆腐。但他說,心里總有個疙瘩,讓他高興不起來。